宣傳片拍攝過程中，陸歸也只來過兩次，一次拍攝完和宋柯景討論剪輯問題，另一次則是在今晨馬上要離開時到場，全程和她沒有交集。

九月下旬，京州的氣溫降得快，今晨懼寒早早拿出針織衫套上，對比身旁依舊穿小裙子的程亦歡，像兩個季節的人。

臨打板，口袋裏的手機不停震動，醫院來的電話，她和負責人說句抱歉，跑到安靜的地方接通。

今母語氣急促：“小晨啊，你那還有沒有閑錢？你爸用的藥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價格翻了兩倍，你月初打來的醫藥費根本不夠。”

今晨沈默兩秒，按住窗臺的手指蜷起，“媽，你先別急，我想辦法，你先讓院方寬限幾天。”

“小晨，私立醫院住院費太貴了，我們要不要考慮把你爸轉到市醫院，說不定能省出一部分醫藥費。”今母猶豫著，“而且，你還要上學。”

今晨抿住唇，鼻音有些重，公司沒破產前，每到冬天父親的病就會嚴重，固定治療地點是這家私人醫院，因為病情特殊古怪，她怕市醫院的醫生不了解病情會耽誤治療。

“不了，我想辦法。”

進口藥常年固定藥價，乍然上調價格肯定有原因。

今晨太陽穴突突發漲，她蹲在原地平覆心緒，待了一會兒走進場。

程亦歡等到不耐煩，“你讓那麽多人等你啊？”

今晨耷拉下眉眼：“對不起。”

意外得好說話，程亦歡有點驚訝，擡頭看見她泛紅的鼻尖，所有話梗住。

宋柯景覺察到今晨狀態不好，非常好脾氣揮手讓一群人散開，“今天先拍亦歡的部分，今晨你回去休息吧。”

今晨垂下頭，嘴唇動了動，再次道歉收拾好東西離開。

自從和沈南渡合作畢業匯演後，不少星探上門聯系，不過都是小公司的合同，一簽五年，她覺得風險太大，全部給推了。

如今急需要錢，今晨不想到處求公司裏的叔叔伯伯，不是不肯彎腰，而是怕他們看不起她父親。

曾經多輝煌，現在多落魄。

重新翻開微博私信，前幾天聯系她的那位經紀人依舊緊追不舍，每隔半天發來消息詢問是哪裏想不通，有一個大好的組團出道的機會，是多少學生求不來的。

今晨耷下眼簾，腦海中閃過一張臉，他毫無情緒的聲音在耳畔炸響——等你來找我，事情就不會那麽容易了。

陸歸也。

她咬住下唇，腳步瞬間停住，握住手機的力道一寸寸被抽空，直到身後傳來汽車鳴笛聲，勉強拉回思緒。

不想去求他，唯獨，不想向這種人屈服。

車流呼嘯而過，掀起一陣風吹起鬢角的碎發。

今晨重又睜開眼，回覆那條私信：【我想好了，今天可以簽合同。】

下午去所謂的“Y.H”娛樂公司前，今晨特地百度了下這家公司的名字。

旗下藝人數寥寥，除了一哥一姐在業內較有名，其他人皆是劇裏分配女四號的十八線。

年中開始策劃組團進軍青春偶像界，對外征集長相漂亮，有意向成為下一代明日之星的女生。

公司地址位於城東的CBD，規模很小，只有兩層樓，不少員工擠在一張辦公桌上寫文件。

坐上電梯，到相應樓層。

今晨站在休息區，掏出手機聯系那位經紀人。

不一會兒，裏面走出個長相不佳，氣質不佳，甚至有點禿頂的男人，一時分不出年齡。

他四處張望兩圈，視線定格在窗戶前的女生身上，今晨靠墻而立，嘴角噙著些微笑容，與他對上的目光略帶審視，不動聲色將他從內而外剖析幹凈。

經紀人低頭笑了笑，“你是今晨吧，合同我拿過來了，你看過要是沒問題，我們現在就簽。”

今晨瞥了眼根本無處落座的布藝沙發，直接站著接過合同，仔細翻閱兩遍，“我想知道，大概什麽時候可以有活動。”

她需要錢。

經紀人撓頭思忖，不想放過這個好苗子，於是說：“明天上午有個團體表演，你新來的，舞蹈和音樂我等會兒發給你，今天晚上抽空練練。”

今晨雖然想快點有工作，但沒料到那麽急，她眨眨眼，指腹按在合同扉頁上，“哥，你這個團靠譜嗎？”

經紀人欣喜之餘聽到她不確定地質詢，輕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心虛，“每個團都有成長的過程，我們現在上不了大舞臺，但小舞臺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
今晨轉過身，拔開筆帽在最後一頁落筆，“我就是個大二的學生，你坑我沒什麽價值的。”

經紀人：“所以說啊，你信我，我們一起走花路。”

“……”

還挺時髦。

合同一式兩份，經紀人送到檔案室存檔完畢，從電腦上調出視頻和歌發到今晨郵箱，囑咐她舞步要記清楚，歌詞記不住就先放著，“反正可以假唱。”

那正好，她太不擅長唱歌了。

今晨離開公司，坐上回學校的公交車。

正值下班高峰期，並不寬敞的車廂裏擠著滿滿當當的人，費勁兒抓住吊環，閑來無事開始看舞蹈視頻。

她有芭蕾舞蹈功底，上了高中暫時擱置，爵士嘗試過兩三次，視頻裏的一組舞步對她來說難度不大。

晚上在學校空閑的形體教室對著鏡子跳了兩個小時，基本能踩著樂點跳完整首曲子。

回到宿舍，只有程亦歡一個人，好像剛洗完澡，各種化妝品擺成一排，從身體乳到晚安粉，按順序塗抹到皮膚上。

空氣中充斥著各種香料混雜的氣味，今晨徑直走到窗邊打開半扇窗戶通風。

程亦歡摸不清她的脾氣，不想惹怒她，乖乖把瓶瓶罐罐裝起來，思忖著怎麽開口搭話，要不要問問她有什麽難處，到底是一個宿舍的同學。

她也說不清楚對今晨的感覺是喜歡還是厭惡，最起碼，並不討厭看見她。

說到底，是女生的善妒心，今晨家裏條件不好，但高傲地誰都看不上，平常揚著下巴走在路上，渾身那股清冷兒引來多少探究的目光。

程亦歡盤腿坐起身，“我聽說你家之前也挺好的，怎麽就成這樣了。”

話一出口，卻變了味。

今晨換上睡衣，白色裙擺遮住半截腿，風從窗外吹進來，撩起裙邊的飄帶，一蕩又一蕩。

她將對方的話從腦海裏過一遍，嗤笑出聲，“你什麽意思？”

程亦歡察覺到表意不清，連忙擺手表示自己沒有故意找茬的意思，“我就是覺得你整天活得好累啊，明明——”

今晨止住笑意：“也是個矜貴的命？”

程亦歡訥訥點頭，抱住被子裹住自己，真害怕她下一秒沖過來撕爛她的衣服。

今晨表情很坦然，未施粉黛的側臉有種動人心魄的美。

她想了想，說：“大概是因為前面活得太好了，肆意到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吧。”

“……”

這算是什麽解釋。

程亦歡癟嘴，不繼續追問了，經紀人給她發來一個文件，陸歸也今天下午公布的《神的殘次之作》的劇本。

青春題材，女主性格高傲，活得光鮮亮麗，卻遭遇家暴患上抑郁癥。

公司希望能爭取到女二號，程亦歡深知在陸歸也的電影裏，除卻主角，其他人物皆是渲染作用，給別人作配，沒什麽意思。

程亦歡讀完劇本，深深被女主這個角色給迷住了。

有種熟悉感，就好像，她活在身邊一樣。

***

隔日晚上，經紀人驅車去京影門口接人，今晨一覺睡到五點，接到電話時才想起這件事，掏出化妝品匆忙化完妝趕到校門口。

團裏一共六個人，其他的都是隔壁大學舞蹈專業的學生，今晨一個學表演的在裏面顯得格格不入。

經紀人從後備箱擡出箱子，招呼他們到會所後臺，打開行李箱把演出服遞給她們，“你們自己挑合適的衣服。”

今晨落在後面，等她們挑完，只剩M碼數。

她撐開裙子看了眼，大紅色的短裙，長度堪堪遮住小半個大腿，跳舞的時候肯定得走光。

經紀人催促：“快點啊，馬上就是我們的舞臺。”

今晨用指腹撚著上衣起固定作用的那根繩子，這東西穿身上，和沒穿有什麽區別。

她隨手扔到凳子上，等其他人換完衣服，才擡步走進更衣間。

抹胸款的上衣，黑紗覆蓋住腰腹間的肌膚，不至於太暴露。

但這裙子，今晨對著鏡子扯了又扯，別扭地走出更衣間。

經紀人生怕今晨扔下衣服就不幹了，“這不挺好看嘛，快點過去吧，先帶你們去見公司裏的高層。”

她挑起眉梢笑，眼尾處染開的粉色眼影襯得整個人有種別樣風情，“你放心，我和你簽了合同，再難看的衣服也得受著。”

被今晨一說，勉強壓制住地心虛感愈發強烈。

經紀人領著人走到舞臺下的卡座前，對面零零散散坐著四五個人。

今晨擡眼漫不經心打量他們，無意陪其他姑娘奉承。

經紀人拐她一下：“你去敬杯酒，別傻楞著啊。”

今晨目光掃過已經糾纏在一塊的男女身影，故作疑惑，“我不會喝酒呀。”

話音剛落，坐在離她最近的男人突然伸手將她拽到沙發卡座上，熏人的香水味撲鼻，還沒緩過神來，嘴唇碰到高腳杯沿，“多喝幾口就會了。”

今晨皺眉，不著痕跡往後退，但粗糲的指腹緊捏住她的腰側，甚至得寸進尺輕輕磨擦著細膩的肌膚。

“抱歉，我真不會喝，等會兒還有演出……”

她推脫著，力道很小，男人握在手裏的酒杯卻突然傾倒，猩紅色的液體蔓延開。

男人一把拉過今晨的胳膊，“別不識好歹，我花錢請你們來跳舞，一口酒都不喝，算什麽玩意。”

“……”

所有的耐性盡數被消磨掉，今晨輕輕咬住舌尖，“你松手。”

對方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事情，“松手？這件襯衫你給弄臟了，怎麽處理吧。”

經紀人不敢上前勸阻，拼命給今晨使眼色，她垂眸，盯著桌幾上那瓶開封未動的紅酒，心思微動。

男人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，突然變得好說話，“這瓶酒你全喝了，這事就算了結。”

酒瓶遞到她手裏。

今晨晃了晃沈甸甸的東西，眉眼耷拉下來，渾身的倒刺盡數收斂起。

緩慢站起身，在大家各異的眼神裏，不緊不慢將酒瓶倒置，甘甜的液體順著男人的頭發，迅速蔓延。

這一系列動作做完，卡座裏的人全部怔楞住。

男人縮起脖子，伸手鉗制住女孩纖細的手腕，“臥槽，你找死嗎？！”

今晨慢悠悠擡起眼，黑漆漆的眼瞳中閃過笑意，“別浪費啊，還有一口呢。”

酒瓶從她手中脫落，與地板碰撞，瞬間破碎。

舞臺上的歌曲戛然而止，會館內安靜萬分，男人伸手按住今晨的胳膊，就要落下揚起的巴掌時。

一道低淡的聲音猝不及防打斷現場的劍拔弩張。

“——我的會館什麽時候成格鬥場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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